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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0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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鎖魂鏈纏腰,轉眼間已飛躍重重山嶺。

聞宴面沈如水,離開幽都前,她還看過孫家父母的生死簿,兩個老人至少還有十年壽命,怎麽著也不可能這麽快夭壽。

他們的死,與陳英傑脫不了幹系。

可是,什麽仇怨,讓陳英傑這樣心狠手辣,要除去自己妻子和岳父岳母一家。

更奇怪的是,陳英傑足不出瓶梁鎮,一個窮鄉僻壤裏的教書先生,怎會認識三大世家的陸臨溪。

沒等想出個所以然來,上陽村就到了。

從高處俯瞰,村落宛若成片的灰色蘑菇鋪在山腰處,一條石路連同山泉直達山腳。臨近鎮上,村莊沾染繁華,上陽村房屋普遍比周圍村子更為高大。

孫婉玉家位於村子中央,是少有的三進大院,大門前還立了兩座石獅,威風凜凜。

謝稚帶著聞宴,隱身落在了孫府大門前。

袖袍一展,將纏繞腰肢的鎖魂鏈收回。

“多謝。”聞宴道了聲謝,便仰頭望著孫家緊緊合攏的大門,正想著該怎麽進去,體內就傳來一道恍若裂帛的細碎聲。

她心下一沈,心道不好。

下一刻,護體的鎮靈咒破碎,冷風一吹,四肢百骸猶似塞入冰渣,涼透骨髓。

燦燦功德從體內鉆出,遁入虛空。

聞宴身體肉眼可見地變成了破布娃娃,腿一軟就要栽倒。

“鎮靈咒時限過了?”謝稚察覺到聞宴氣息的變化,掌心當下醞力,將磅礴靈力輸給聞宴。

靈力化作淺淺的溫度,逐漸溫暖凍僵的四肢。

剛恢覆力氣,聞宴冷臉,擡手往身上又拍了道鎮靈咒。

施咒時,身體內赫然躍出一股反對力量,試圖阻止她給自己下咒。

聞宴理都不理,冷笑一聲,抵住這股子反抗之力,手掌心毅然拍下。她自己的功德,自己的命運,誰也休想控制她!

一團功德正要飄走,卻被封靈咒的金光沈沈強勢壓了回去。

與此同時,陸宅。

正施法的韓鳳玉,突然中斷法術,張口嘔血。

強行施法竊取功德,這一次的反噬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。

“聞、宴!”

韓鳳玉一字一頓叫出這個名字,本欲咬牙,耳邊再度傳來了陸嬰如淒厲的叫喊聲。

聽到心愛少女的痛呼,韓鳳玉腦筋突突地跳動,有些不耐。

恍惚間,腦海裏劃過另一個少女堅毅的臉色。

同是病發,那個女人只輕蹙眉,手摁在胸口,安安靜靜地靠在墻角,若非他無意睨見她手背上扭曲暴起的青筋,還以為她不疼。

這引起了他的興致,下一次在施法時,他故意將她的感知放大兩倍,想看到她臉上的痛苦和狼狽。沒想到那女人將手臂都咬得血肉模糊,楞是一聲不吭。他一度以為是術法出了問題,直到病痛回到阿嬰身上才知,不是術法出了問題,也不是病情發作時不痛,而是那女人太能忍。

韓鳳玉心底升起覆雜,陸嬰如的痛呼再度傳入耳中。

眼底閃過不耐,卻隱忍不發,只能溫聲安撫:“阿嬰再等等,很怕就不痛了。”

陸嬰如痛到滿臉猙獰,再也掩飾不住心底的殺意,厲聲尖叫:“聞宴,是她害我!!我要殺了她,我要殺了她!!!”

嗓音猶如厲鬼呼嘯,聽得人心底發毛。

她將自己所受的所有痛苦,都記恨在聞宴身上。

原本心境平穩,便可減少痛楚,但陸嬰如根本壓抑不住心底恨意,心口一次比一次痛。

韓鳳玉聽到這話,眼底洩出一縷厭惡,但很快掩住情緒,他靜靜地註視著陸嬰如,輕撫少女臉頰:“阿嬰莫怕。”

陸嬰如生生痛暈了過去。

沒多久,又被痛醒。

再被痛暈過去。

循環往覆,死去活來。

韓鳳玉抓起少女手腕,為她檢查身體,待發現她印堂再度躥升的黑霧,俊臉凝重起來。

汲取不到足夠的功德,阿嬰體內死氣壓不住,早夭命格要顯現了!

閣樓房內,一道蒼老聲音自虛空傳入,伴隨著磅礴威嚴,沈沈壓下。

【聞宴乃大氣運之人,命格難取,一時不查,便會功虧一簣。鳳玉,你疏忽了。】

威壓沈重,韓鳳玉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,胸腔翻滾,一縷血絲溢出嘴唇。他自詡天賦驚人,實力縱是比起玄蒼派當今最出色的弟子也不差,可在這道威壓下,依然覺得自身渺如螻蟻。他艱難地挺直了身體,未經允許,他甚至不敢擦拭嘴角被逼出的血,恭謹垂首認錯:“徒兒知錯,請師父教導。”

那道蒼老的聲音停頓半晌,緩緩道出四字。

韓鳳玉聽到話的瞬間,恍若雷擊,高大身軀震在了原地。半晌,心頭浮起不忍。

“師父,沒別的法子了嗎……”

那樣,她會死,會死得極痛苦,會……魂飛魄散。

【你對那女子產生感情了?】

韓鳳玉矢口否認:“徒兒沒……”

【沒有就好。你想清楚,是陸嬰如重要,還是一個低賤之人重要。】

眼前閃過陸嬰如的臉,韓鳳玉心底那一絲猶豫灰飛煙滅。

……聞宴,一個山野女子罷了,如何與阿嬰相提並論。

“聞宴,你別怪我,別怪我……”

韓鳳玉竭力忽略掉心底隱隱作痛的感覺,強撐著,向十面大山方向發出疾訊符。隨後,信號煙在陸家府邸四面升起,隱遁在河西各處的道長察覺煙花,察覺主宅催召,急忙動身。

曠野無人,前往十面大山路上,一道血紅寶馬宛若雷電奔馳,卷起濃濃塵煙。

陸臨溪一揚手接到疾訊符,看到符上內容後,一把捏碎符紙,“聞宴!!!”

那賤人竟如此大膽,竟敢封閉自身靈穴。

她這是想以自己那條賤命,拖死阿嬰!

焦急心切,陸臨溪往身上駿馬身上又貼了張急奔符,快馬加鞭。

兩個時辰,都跑死了三匹馬,終於抵達目的地。

山奇峰峻,雲海蒼茫,形成一道易守難攻的自然屏障,橫亙於梁州與大鄴王朝之間,保護了三世家百年的安穩。

這裏,便是支撐陸家屹立數百年而不倒的保障之一。

陸臨溪仰望這片屬於陸家管控的大地,想到駐紮在梁州之外的大鄴軍隊,大逆不道地哼了一聲,“流水的王朝,鐵鑄的世家,未來的江山,終究是屬於世家的。”

等著吧,再鼎盛的王朝,終究是曇花一現,唯有世家屹立千年。

兩個青衣道童自繚繞寒煙中走出,躬身行禮,“二公子,師父等候您多時了。”

陸臨溪跟隨道童,跨越重重陣法,來到了山中香火最為鼎盛的千山觀。

“無妄道長。”陸臨溪朝端坐觀中的白發老者施禮。

“二公子,吾接到了韓世子的傳訊,要我等在此山中擒拿替命女,不必再奔波回去,就地剖心換命。”無妄道長拂塵一揮。

陸臨溪挑眉,笑了:“哦,難為韓世子,竟舍得割舍。”

“同小姐相比,一個山野粗女算得了什麽。”

無妄道長對於幾個年輕人之間的機鋒不置可否,命人擡來一面大鏡子。拂塵一掃,澄澈的鏡面,仿若水波輕漾了一下,水波張開,中央處浮現出十面大山的所有圖景。

畫面飛速跌換,一炷香後,定格一處山村。畫面沿著村莊橫掃,最後,一叢槐樹枝閃過,水鏡裏出現了一個清麗絕艷的少女。

少女眉眼無一不精致,奈何臉色蒼白,正倚著棵樹嬌喘,仿佛被暴風吹過的風蓮,不勝可憐。

陸臨溪傲慢地審視一番水鏡裏的少女,輕蔑地哼笑。

……這就是,讓陳牧堯和韓鳳玉那兩個人險些打起來的女人?

不過爾爾,比不得他妹妹一根手指。

他看著水鏡,而水鏡中的少女,似察覺到什麽,突地扭頭,一雙清淩淩的黑眸徑直望了過來。

眼神如一柄利刃,穿雲破鏡,仿佛透過水鏡望見了這邊,直插了窺視者的心房。

“怎麽回事?”

陸臨溪身子如青蛙般騰地往後跳了兩步,指著水鏡,“她發現了我們!”

無妄道長淡淡道:“二公子盡可安心。吾將觀世符封在白鳥眼中,千山禽類皆為耳目,一個沒什麽本事的醫女,絕無可能發現。”

陸臨溪松口氣,千山觀主道法高強,甚至勝韓鳳玉一籌,他的話可信。

看聞宴背後的石房和峻嶺,似乎在一小山村裏。

“這是何地?”

“瓶梁鎮,上陽村。二公子且先仔細觀察。”

聞宴側回頭,瞪著身後百米遠外的枝頭上,一只正梳理羽毛的麻雀,瞪得眼睛都疼了,也沒找出它有啥特別的。

用胳膊,杵了杵身邊的白無常,“謝大人,只是一只麻雀。”有什麽值得驚訝的?

方才,這人忽然沒頭沒尾的,讓她去看身後。她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。

結果,一只麻雀!

要不是這人表情特認真,她還以為自己被逗了。

謝稚從麻雀身上收回目光,溫和地道:“聞姑娘難道沒發現,這麻雀生得特別漂亮?”

聞宴給他一個無語的眼神:“……”

她連那鳥的公母都沒看出來,哪知道它漂不漂亮?全天下的麻雀,不都長一個樣。

小姑娘昂著雪白的臉蛋,一臉莫名的表情,讓謝稚忍俊不禁。

“好吧,只是逗逗姑娘,姑娘身子不好,別太緊繃了。”

“……”是這樣嗎?

聞宴抖抖肩膀放松了下身體,就將這事放腦後去了。在孫家大門外隱身近一個時辰,期間再度補了一次鎮靈咒,終於逮住了混入孫家的機會——跟著來為孫家父母看診的赤腳大夫身後,偽裝成他的藥童,成功混入了孫家。

夕陽沈墜,宅院裏,仆從往來靜悄無聲,形如一只只木偶,莫名陰森空蕩。

“唉,要說這孫家老兩口,也是可憐……”赤腳大夫捋著花白胡須,低聲跟身後的聞宴說話。

完全沒發現,自己身邊突然多了個藥童,有多奇怪。

謝稚在他身上施了個簡單的障眼法,模糊他一段記憶,讓他自然而然的,接受聞宴成為他的藥童。

聞宴接過藥簍,裏面裝了些赤腳大夫過來路上挖的藥材,很多還帶著土,沈甸甸的,謝稚於是在藥簍下施個了輕風術,拿一縷陰風托起全部重量,大大減輕了負擔。

哎呀,有白無常當助手,果真省事,要是每次都帶上,她事半功倍啊。

但這念頭只在腦袋裏轉悠一圈,聞宴就摁了下去。

白無常是方便,可人家出場費也高,這一次看在閻王面上,給她一次試用的機會,下一次再請,要付功德。

她自己都快養不起,還是算了。

摒去雜緒,聞宴跟赤腳大夫急急行走,從他口中的碎碎念中,得知了孫家父母的近況。

比想象中,更慘一些。

自女兒去世,孫母悲痛之下病倒了,雖然有女婿陳英傑時常過來開解,直言願當二老親子,老人家仍難過抑郁。這一年都在吃藥,病卻總不見好,孫父按捺住悲傷照顧她。雪上加霜的是,最近一月孫父感染風寒病倒了,病情來勢洶洶,竟比孫母的更為嚴重。女婿陳英傑忙前忙後,還去鎮上請來了醫術最高明的大夫,醫治了一個月,孫父的身子骨仍是每況愈下,眼看要撐不住了。

大夫也沒辦法,心病還須心藥醫,老兩口因失去女兒而失去了精氣神,覺得日子沒指望,想要活下去,還是得自己振作起來。

但是,難啊。

世間最苦最痛,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,晚年喪子,這打擊誰能受得了。

“可惜那閨女去的早,沒留下一兒半女。哪怕有個小外孫呢,日子好歹有個盼頭。”赤腳大夫唏噓。

聞宴不動聲色地問:“是孫婉玉身子骨不好,不宜生育嗎?”

“應該不是。老朽以前給那姑娘把過脈,她身子骨康健著呢。”

那就是她丈夫陳英傑的身體有問題嘍。

聞宴眼珠轉動,會不會是因為沒有孩子,陳英傑一家給了孫婉玉過大壓力?要知道,在這個時代,女人若生不出孩子,沒人懷疑男人有問題,首先懷疑的是女性。

這猜測,在見到從正堂迎出的年輕男人時,被推翻了。

“錢大夫,我爹晌午時就咳嗽,午飯沒吃,晚飯也吃不下去一口……”年輕男人急匆匆走出,一身素色儒袍迎風掀起,五官平庸,算不上美男,卻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縹緲靈氣縈繞周身,這讓他多了一份讓人著迷的儒雅氣質。

這便是孫婉玉丈夫,陳英傑。

錢大夫看到年輕後生臉上難以掩飾的焦急,安慰了一句,扼腕嘆息。這後生品行百裏挑一,對待岳父母如親生,多難得的好後生啊,可惜婉玉那姑娘沒福氣,年紀輕輕就去了。

短暫唏噓過,錢大夫趕緊詢問兩病人情況,得知孫父咯血,面色一緊,加快步伐往孫父孫母所住正房趕去。

聞宴卻盯著陳英傑背影,眼底透出諷意。

……陳英傑身體也沒問題。

有問題的話,就不會背著自己的老婆,兒女雙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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